"你是台灣的啊?你是台灣的啊?"
從巴彥淖爾(臨河)到額濟納旗的火車,是在2010年才開放。當年開放時還造成轟動,總算可以用比較方便的方式,前往古絲路北線。
前一天在臨河站買車票,售票員還是用一種非常微妙的態度在賣票。
拿出台胞證就會先停個一秒鐘,突然臉上的表情多出了一絲微笑,跟排在前面的一般居民還是有些微差異。
"這班火車不賣硬座!",售票員很堅決地告訴我這件事情。
九個半小時,不算什麼吧!十八個小時都撐過去了。
猜想應該車上人不多,暑假剛過去,十一長假也還沒到。抱著期待有硬座可以躺著睡覺的心情,等待凌晨約三點鐘的火車。
"台灣的小夥子,你補不補票。"
沒想到光是上車我都只能站在連結處,連結處的好位置也差不多被占光了。
剪票員還很好心地看著我不知道可以站在哪裡,詢問是不是要補票。
不補了,還要付再一倍的價錢去睡不舒服的床,算了,在這裡蹭蹭也罷。
隔壁的寧夏大哥一知道我是台灣來的,簡直樂翻了。
他說我是他這輩子第一個遇見的台灣人。
沿途上的確遇到很多人的"第一次",免不其然,還是會開一些政治敏感的話題。
但是很特別的是,到了北方,這樣的對話第一句問題都是,"你們台灣人說普通話挺標準的。"
可能是對我們不熟悉,不曉得我們的國語就是中文,閩南話和客家話是我們的方言。
說到閩南話,在路上的確也是和一些人有些思想衝突,我說台語時他們就會反駁,就閩南話啊什麼台語。
特別是在用亢奮又尖銳的語調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感覺挺不舒服的。後來想想這也是他們習慣的語調。
和大哥聊聊,才知道他在家鄉出了點事,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到故鄉。甚至自己的兒子回家鄉結婚他也沒有出席。
他帶著一些口音,不是太能理解他的原意。不過經我理解,在家鄉似乎是攻擊了某個人,怕他報復所以才遠走他鄉。
這樣的情節,似乎得在電影中或小說裡才會見到。
車門外頭傳來呼呼的風聲,如果前進方向沒有錯的話,門外吹來的正是巴丹吉林沙漠的沙風。
風透過門的隙縫吹了進來,羽絨衣這時派上用場,只可惜只穿一件牛仔褲的我,腳下還是能夠感受到外頭的溫度。
"來吧!我有棉被。"
一路硬座之旅上來,我十分好奇在那些農民或居民的米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感覺他們都能輕輕鬆鬆就把包給扛在肩上,休息時也就把包隨處放在地上,累時還能躺在上面歇會。
大哥裡的包什麼都有,光是棉被就帶了兩條。
其實我們也蠻像的,他們為了生計,我卻為了金字塔再高一階地享受揹著旅行。
他們的棉被就像我們會帶的睡袋,他們的帳篷就是靠同夥將行李集中在中心位置,人群包圍在外變成他們的避風港。
一個人單獨旅行,縱使有了睡袋和帳篷,那種避風港帶來的穩定感是那些露營專業用具給不了的。
外頭變亮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半。
輾轉以為睡了少說有五個小時,殊不知連路程的一半都還沒到。
站起來伸展一下筋骨,太陽正在邊際線下,橘黃色有如看日落的陽光蔓延在地平線上。這是大漠的日出。
懷念起了看了到現在二十幾年的海,只是將海換成了戈壁和沙漠。可以向海訴說憂愁,但是在這卻又能期望誰能聽見?
抵達額濟納旗,轉了班公交車就到了市區。大哥說他在這裏有個朋友可以照應,帶著我上去和他們打個招呼,順道找個地方落腳。
店內的人說這間店是沒有網路的,額濟納旗大多數賓館和招待所都是沒有的。
店內的另一位阿姨很好心,帶著我到處去找有網線或Wifi的賓館。找了幾間都說沒有,終於在接近一道橋的地方找到了一間。
經過夜晚沙漠風的吹襲,以為九個半小時不算太難的,現在整個身體都沒什麼勁。
到市區上走走去找看看汽車站,順道了解一下街道狀況。
隔日,和客棧老闆娘詢問了狀況,步行前往二道橋看看十月金秋的胡楊林景色。
當然現在這個時節去,不會有金葉飄揚在風中,只是想去看看所謂的胡楊究竟是什麼樣子。
現在才正好轉入變黃的季節,樹林也是有一叢沒一叢的。
聽當地人說,這裡的河川現在都是截流式的,等待十一長假將至,才會把水給放出來。
一直以來我都很相信當地人,不僅是因為他們就是第一線的受害者/受惠者,他們在這裡土生土長的記憶更是外地人比不上的。
還記得當年出現沙塵暴時,大家都在探討為何冬季會出現如此大規模的沙塵出現。
原因就在這裡。"風起西伯利亞,沙起額濟納。"
冬季西伯利亞高壓氣團壟罩,東北季風的最初起源就在這裡。風向東南吹時到了額濟納旗。
因為大量墾荒和黑河斷流的原因,導致古代額濟納綠洲,直到20世紀中葉消失殆盡。最著名的居延海是相傳老子得道成仙的地方,現在也相繼消失,直至21世紀初中國政府將水源重新注入居延海而保持現今的模樣。
現在的額濟納旗已經見不到綠洲,只剩下沙漠和戈壁,變成旅客們最想來此地遊玩的主要原因。
在胡楊林景區也常常見到一些已經枯死的胡楊林。
可能是淡季關係,這次進入胡楊林景區從一道橋到二道橋沿路上都有"非常明顯"的逃票路線。
沿路上也都沒有人,所以翻牆還算容易。殊不知走到了二道橋旁的塔旺嘉布王爺府,就有一道木橋,可以大辣辣地走進去。
把胡楊林景區大概走了一遍,自己的雙腳估計也走不到四道橋,因此返程作罷。
不過在景區裡都只有我一個人,紅柳林和胡楊林裡安安靜靜的,和一旁的山羊玩躲貓貓也還蠻有趣的。
下午三點多回到市區後,正想著能不能包一台小車去到西夏黑水城(以下簡稱黑城)去看一看古代遺址。
正好在賓館附近遇見一輛計程車,和師傅說明來意後,他也很爽快地給了個價格,並說去黑城最美的時候是在日落時分。
驅車前往黑城。
師傅並不是額濟納旗人,是遠在內蒙古的另一方向的赤峰人。
來到這裡定居也已經有十多年,開計程車只是他一個興趣,在鎮內也有經營一間機油店。
途經黑城時,和胡楊林景區一樣,也都沒有人在邊境或售票口。就這樣直接進入了景區。
這裡存在著許多古城,紅、白、綠城、大同城和最著名的黑水城。其中紅城和大同城就在進入黑城的路上,只可惜只剩下斷巖殘壁。
抵達黑城。
黑城的歷史,遠在西夏王朝就開始在此農墾。並在那時就已經有一定規模的堡壘。
直到元朝才奠基了現在的模樣,改朝換代後,被明朝軍隊攻敗後而棄守。直至今日模樣。
民間則有一個傳說,和黑水城蒙語 - 哈日浩特相關名字的哈日巴特爾,漢語意思即為黑將軍的古代傳說。
這則傳說交代了為何黑水城被棄守、為何黑水城後來從綠洲大都變成了沙漠荒城,以及世代相傳的秘密寶藏。
進入黑城西門,映入眼簾的則是巨大的沙漠古城遺址。
因為目前僅有被管制保護,但是沒有相關學家到此地進行遺址保護及防止沙化。
看到這樣的景色,遙想古代。
人們一定會為了近水源而發展農業,進而建城防守。但是一眼望過去,全是沙漠,東方和南方各有巨大沙堆。
靠近黑城西北側還有地表乾涸的景象。
才知道,原來和過去傳說中的額濟納三角綠洲有關。
西夏建城時,額濟納旗市區的所在地 - 達來呼布鎮就是一片海洋。
也就是現代靠人工灌水維生的居延海(另一稱為天鵝湖,另一天鵝湖則在鎮的東方約40公里遠)。
而達來呼布的蒙語意思就是,大海的深淵。可想而知這裡以前曾是農業重鎮。
歷史上記載,從祁連山上留下的雪水,經東北方向流至了居延海,而形成沙漠旁的大型綠洲。
而現今額濟納的名字則是源於統治西夏的党項族的党項語,亦為黑水。這條從祁連山上流下來的河,也就是黑河。
黑城裡的古代街道和建築,都因為幾百年的沙化,和各國探險家的盜挖破壞,逐漸消失於地平線或是被沙漠給掩埋了起來。
東北側已經看不見城廓,於是有很多遊客都採著砂堆,到了城牆以上的地方看看整座黑城。
沙堆上的足跡四遍,卻也怎麼樣也模仿不出這裡絲綢北線的必經之地的繁榮盛況。
接近黃昏時分,黑城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坐在城中心的佛塔附近,和當時在納木措的情況一樣,身邊萬聲俱寂。
城外的風鳴沙怎麼吹也吹不進城,遙想這裡的僧人抄寫佛經,擺入藏經閣。居民安居樂業地在城外農墾。軍隊則在城外和戰馬一起守衛古城。
縱使城的規模不大,但以城的歷史也存活了幾百年之久,這裡的居民世世代代都靠著綠洲維生,好日子最基本也過了兩百多年。
至於黑城的棄守和滅亡,則得回到哈日巴特爾 - 黑將軍的歷史。
相傳他是最後一位駐守在黑城的將軍,繼他死去之後,這裡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似乎就在歷史上除名,不再於世。
當年明軍進攻時,因地勢關係,久久而攻佔不下。因此有人向明軍獻計,將東南方的水源給截斷,將黑城的水源斷流,逼軍出城。
黑將軍在城內建水源逐漸乾涸,深知自己的命運將至。則將挖出的乾水井埋入寶藏,和自己帶不走的兩個兒女。
在西北處牆挖洞口,突破重圍。棄守了黑城後也逃不過被明軍追趕的命運,最後自殺身亡。
我想沙漠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這些戰爭,這些動人的故事。
因為無情的戰爭被迫棄守家園,向前方無止盡的絕望前進。
大漠上落下的烈日,策馬奔騰向前方,最後逐漸凋零在遠方的地平線。
因為不知道沙漠的盡頭,就像不知道海洋的盡頭,所以我們對它們有了幻想,而有了傳說,更增添了神奇色彩。
黑城至此以後就成了沒人設防的荒城,當時的居民也因為懼怕獻計的巫術和黑將軍的詛咒而不敢再靠近黑城。
至於為何黑城在孤寂了幾個世紀後,才被人們重視,甚至引來各國探險家前來盜挖古蹟。
原因就在於黑城位於地理上交通要塞,是絲綢北線的必經之地。
光是在黑城就可以見到藏傳佛教、清真寺和教堂禮拜堂等三種截然不同的宗教象徵建築。
20世紀中葉,俄羅斯和英國派遣學者到黑城附近開挖,盜走數以千計的古代文獻回國收藏。
逝去的文化喚不回,只能從現有的遺址上再去思考過去的盛況。
相較於城中心孤立著一座佛塔。
乍看之下和柬埔寨的巴戎寺等建築很相像,推測應該是佛教建築。會立於城中心應該算是中心思想的所在地。
還在東北側的沙地上發現了這個石盤,似乎有著太極的圖像在中央。
散佈在四周的碎片也有相同的外廓,只有這個石盤是最完整的。到底是用在哪個用途上,又為何會在這裡?
探險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只是前提是不能破壞和不能盜取。
探險可以激發一個人的思考能力,用歷史河流、地理環境變遷和自有知識下去融合,綜整出最合理的推斷。
如果再加上閱讀文獻和翻譯古文,探險到最後就會成一個人的生命精華,會永遠存在在腦海裡。
還有探險時當下的感受,念古情懷。
日落之後,和師傅一起再回到售票口。
那裏有片叫做怪樹林的枯死胡楊林群。
別名,警世林。
自從黑河斷流後,額濟納三角綠洲就不復存在。這裡的地下水早已枯竭,而本來的胡楊林也快速死亡。和十月金秋形成了強烈對比。
相傳這裡很像當年黑將軍和明軍打最後一仗時的景象,有如殘敗的士兵血流成河,斷肢和屍體遍布沙丘上。
雖然只是人類的想像,但這些畢竟是我們要付出的代價。
自然環境的變遷和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有很大的相互關係。
黑城被截水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過去的繁榮;甘肅西部遷入大量人口,使得墾荒活動日與遽增,最後祁連山的雪水不足供應,下游居延海轉為枯竭。
枯竭後,冬季的西伯利亞北風吹向內蒙西部,讓居延海的湖底沉積物隨著風飄揚起來,順著季風吹向了華北,甚至華中地區。
目前的氣候暖化使得南北溫度差變小,繼風強度隨之減弱,自然沙塵暴侵襲機率就降低許多。
但這卻不是好徵兆,只是代表我們居住的地球越來越脆弱。
怪樹林只是美其名,若像景區招牌上寫的,警世林。
或許來到此處的人們就不再把枯死的胡楊比作是黑將軍的屠殺戰場,而會是此生之中,意義更為重大的環保之旅。
回到了鎮上休息,買了一瓶啤酒,坐在窗旁整理今天的所見所聞。
歷史的長河環環相扣,如果沒有截流,沒有所謂的人口激增或人口遷徙,我們是否還會見到有如南美叢林的廣大綠洲?
如果不是戰爭,也沒有相繼而生的寶藏傳說,當時的中國是否能夠更有立場捍衛自己的國土與古蹟寶物?
現在的黑城是不是保存地更加完整?是否還能持續保持古代繁榮直至今日?
隔日,到了額濟納旗汽車站,搭乘前往酒泉的公交車。
外頭的廣漠一望無際,甚至還能見到海市蜃樓。
若能這樣,是不是能望到過去,綠洲和黑城相應之下的絲路繁榮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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